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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蒙蒙的饽饽蒿

  □崔启昌
  “看,像牛毛,像花针,像细丝,密密地斜织着,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。”念及朱自清先生对春雨的一番诗意描述,我猛地想到老家,想到老家淋过这样一阵春雨后,西岭、北坡、东坝上那些刚刚拱破地皮探出头来的饽饽蒿。它们含有几丝羞意的嫩叶上白蒙蒙的似是染了一些浅粉,娇小的身段可爱到不行。
  一直乐意称其为饽饽蒿的——老家人不爱像城里人那样叫这种早春便抢先萌发的东西为“茵陈”,大家觉得饽饽蒿生性泼实、耐旱涝,或药或食都行,叫个顺口的名字有乡土味儿,“茵陈”则过于雅,文绉绉的有点拗口。
  饽饽蒿对落脚植根之地不怎么挑剔,我老家西岭、北坡是沙壤土质,东坝和南崖一带都是黄黏土层,地力不济,雨多易涝、雨少易旱。饽饽蒿没挑三拣四,年年春来早吐绿,岁岁秋至迎风寒。这种植物本事不小,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说它是护肝之王,“久服轻身益气耐老、面白长年。”父亲行医,对鲜贵的饽饽蒿很珍视,常对街坊邻居们说,这种早春吐绿的野蒿子里有维生素B、维生素C,还有多达20余种氨基酸,另外还有钙、铁、硒、锌、锰、钾等微量元素,是强壮身子骨的好吃物。
  早春,父亲很忙,除了上北山挖桔梗、柴胡、丹参、茅草根等药材外,更多的工夫是去西岭,顺着堰坡、地边、荒场、沟崖俯身挖饽饽蒿,择净杂草碎屑后摊在苇萡上晒干,给用到的人们煎汤药或与别的什么为伍煮茶喝。每年春天,他诊室隔壁的仓房里一包摞一包的干饽饽蒿都码成了不小的垛。
  粉蒸饽饽蒿是老家人解决春季“口淡”问题的优选好菜。住村西崖的杨叔一家六口人每年都要尝这口儿。杨婶性格直爽,乡下活儿做得利索,雨水节气一过,即使雨蒙蒙、湿漉漉的天,她也挎篮去近些的西岭剜饽饽蒿,抢在别人前头“尝鲜”。杨婶捣弄饽饽蒿就饭,惯常的方法是粉蒸。淘净沥干水分,把黄灿灿的苞米面掺进饽饽蒿里调拌均匀,上火蒸时烧煊草,煊草火焰柔和——鲜嫩的饽饽蒿经不起劈柴烈焰的蹂躏,柔和的煊草火焰更合适。出锅后,杨婶再捣一碗蒜泥,淋进几滴花椒油,一家人围桌而坐,杨叔抿酒,杨婶和孩子们吃饭,热乎乎、香喷喷的粉蒸饽饽蒿与一碗蘸汁邂逅,这让一家老少彼此的心里陡然添了暖意、增了亲情,即便日子清苦,脸上也都绽开了笑容。
  我的母亲也是拾掇家庭的好手。住乡下那些年的早春,她照例都要去西岭、去坡野,像其他村里人一样寻剜饽饽蒿。对于剜来的饽饽蒿母亲也喜欢粉蒸,另外,她还喜欢用饽饽蒿煮粥喝,苞米面粥、地瓜面粥里面都搁不少,鲜嫩的饽饽蒿随稀粥喝到嘴里几乎不忍咀嚼,那味道美得很。用饽饽蒿制茶母亲也极拿手。待饽饽蒿长得“少壮”一些时采来,剪去老叶细根清水淘洗四五遍再捞出沥干。母亲在天井一角垒起灶台,搁上那口未碰过油水的铁锅后烧煊草用柔火热锅,倒入饽饽蒿,待受热均匀时用两手认真揉捻,直至饽饽蒿杀青柔软下来慢慢变干,忙碌的母亲才停手。不几天工夫,母亲炒制的饽饽蒿茶就成了左邻右舍赞不绝口的稀罕物。
  住进城里若干年,每每到了春天,我都会回老家几趟,去西岭弄些饽饽蒿回来,让年迈的母亲尽可能做粉蒸饽饽蒿或制茶,帮她念想念想过往的乡下时光。
  快80岁的时候,母亲思维有些糊涂,看望她时我老爱泡一碗饽饽蒿茶给她。当清香四溢的茶汤入口,母亲的神情中似乎有几分若有所思,只是她没法子用语言表达。
  83岁那年的春天,母亲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。收拾遗物时,我在柜子里发现了她尚未用完的大半包饽饽蒿茶。这大半包饽饽蒿茶让我长久语噎、泪流不止……
  春回大地,细雨沥沥。我想,乡下老家的坡野里又该有不少新萌发的白蒙蒙的饽饽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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