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捧故土
□张京会
村子拆迁已有数载,我再也没有机会站在村后看袅袅炊烟,再也没有机会站在村前迎春燕归来,再也没有机会站在街头聊家长里短。
闲暇之余,驾车沿海滨道路向西而行,一个小时后与国道相遇。在交叉口的南侧,便是我出生的村子了。
村子前靠海滩,后倚丘陵。西北略高,东南稍低,百十户人家的房舍依次排列在缓坡之上。一条国道从村后穿过,从这条路可以去村外的很多个“远方”。
我将车停在国道上,自己则一步步慢慢地走着,担心惊动睡梦中的故人。他们没走,我知道,他们一定还在这里守候。我心里默念:故乡,我回来了。
立秋已近月余,路旁的野草大多枯黄。我沉默地望着它们,想起它们曾伴我成长、听我大笑,也曾被我踩踏。心里倏然起了一丝波澜,确切地说,内疚感搅动着我的血液——是的,我还曾割过它们,用镰刀,用愚钝的镰刀,割了不知多少镰。它们流血了吗?流了,流了好多个夏日。
我已找不到通往村里的大路了,小胡同更无踪影。横亘在我面前的是两排密不透光的、高大威武而又叫不出名字的树,姑且叫它“松”吧!它挡住了我的去路,硬生生地把我和村子隔离。我由东而西,再由西而东,始终找不到缝隙。
我失望地走开,倔强地沿着树丛来到西边,凭感觉看到了房子,那是学校!看到那个铁钟了吗?老师用劲敲着,用一个秤砣,一下、两下……钟声由远而近,又渐渐远去。
我好像看到学校东边的小胡同了,很窄很窄,仅能容我自己前行。我跃上去,踩住它。我想起来了,胡同的尽头就是我家。我赶紧往前跑,好像看见父亲了,还有父亲的父亲,还有父亲的父亲的父亲。他们正在田里热火朝天地干活,压根儿不理我。
我好像听到娘喊我吃饭了,喊了一遍又一遍。我从树上下来,裤子破了,露出屁股蛋。不知为何,娘关上了门,我只好用力推。娘从门缝里伸出一根棍子。咦?不是娘。原来是安保人员在树丛的另一面警惕地盯着我,像是准备驱逐一只觅食归来的猴子。
我笑脸哀求:“让我进去吧!”
“这里是工业重地,闲人免进!”安保人员并不客气。
我不愿妥协,转到南边,这里是村前,记得村前有一口老井,它应该还在。我曾经用很多文字歌颂过它,因为它养育了我,养育了父亲,养育了父亲的父亲,养育了父亲的父亲的父亲。老井还是没有了,被一座灰色的高楼压住了。
脚底下有一股水流缓缓流淌,水不清澈,还带着那么点锈味。难道这是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溪吗?那条我常常戏水的小溪吗?是它!是那条从山上流淌下来的、弯弯的小溪!我在记忆里寻找着。
儿时,小溪的两岸是齐人高的芦苇,许多鸭子在里面下蛋,我早晨醒来经常顾不上吃饭,先跑到芦苇里找鸭蛋,有时三五个,有时空手而归。芦苇是我的期望,小溪是我的童年。
转了几圈,我再也找不到有关村子的任何踪影了。不过那座铁塔还在,它高高地矗立在村前,难以撼动。相信多年后,无论村人散落何方,只要想回来,奔着铁塔走是不会错的。我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感恩之情。
无功而返,我不甘心。这里是我的故土,我没有像父亲那样,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守护一辈子,我只能双膝而跪,叩首长叹。
再见吧!故乡。我留下几行泪水,再捧一把泥土,回去做一把大锁,锁住一个浪子的心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