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榆钱
□丁福军
初二下学期春天的某一日,沟沟洼洼的山间地头芽黄叶绿,各色不知名的小花不甘寂寞地像赶集一样冒了出来,可这美好的春色我却无心欣赏,因为我身体不舒服。
上午第三节课是英语课,我趴在课桌上,什么也听不进去,英语老师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问:“怎么了?不舒服?”我无力地点头。她摸了摸我的额头:“哟!发烧了,你回家吧,找医生瞧瞧。”
我连书包都没背,踉踉跄跄地出了教室往家走。走到营后村东河边时,看到河对面有一位穿着蓝士林斜襟衣裳的大娘正在洗衣服。水中一排石头冒着头,供行人踩着过,我晕乎乎地走到河中央,一时没踩稳,跌落到河里。那位大娘立即撂下正洗着的衣服,蹚着水过来将我拉起:“小青年,你怎么了?”我浑身哆嗦,上下牙齿打架:“大娘,我冷。”大娘对正在河边菜园里整地的一位大爷喊:“老头子,快来!”大爷闻声赶来,扶着我:“走走走,小伙子,先到我家吧,看你病成这样。”
我被扶进屋后,大娘从衣橱里找出一身干净的旧衣服给我,又从橱子旁边的脸盆架上抽下一根半旧的毛巾递过来,问:“你是哪个庄的?”“我是前沟的,大娘。”
大爷端详了我一下:“恁大大是不是丁兰全?”
“是,大爷。您认识俺爸爸?”
大爷对大娘说:“这孩子跟他大大长得很像,是老逄妹妹(我娘)的儿子,就是以前我在海带厂的同事。”
“哦,他爸就是那个给我们做衣裳从不收钱的裁缝丁老弟吧?”看来大娘也认识我爸爸。
“你先上炕吧,孩子。我去找医生来给你看看病。”大爷说完就急匆匆地出门了。
很快,医生背着药箱来了,给我测了一下体温,打了一支退烧针,放下一小包白药片就走了。大娘让我到里间炕上躺下,拉了一床被给我盖上:“躺下睡一觉,发热成这样走不得,睡会儿吧。”
因为太难受了,我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,醒来时听到外间墙上的挂钟“当当当当”响了四下,才知已经下午四点了,我感觉浑身自在了许多,应该是退烧了。
我起身要走,大娘拦住我:“不用急,孩子,饿了吧?晌午病成那样,也没吃饭。”她用滚水冲了一碗炒面,打了两个荷包蛋,又端来一碗嫩绿中带点鲜黄的榆钱菜,说:“吃了饭再走。”
也许是太饿了,也许是大娘的手艺太好了,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那碗榆钱菜记忆犹新——里面有葱的清香、姜的辛辣,更兼榆钱自身的滑嫩软甜。那碗春天里的人间烟火,大自然馈赠的草根食物所散发的香味,彻底征服了我的味蕾。
傍晚时候,我拎着大娘给洗好的湿衣服和鞋子回到家中,娘看到我身上不合体的新行头,很诧异。我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娘后,她马上知道了那对善良的夫妻是谁。娘告诉我,大爷是她以前在海带厂的同事,名叫于云贵。当晚,爹娘就一起去了于大爷家致谢。
时光如梭,眨眼间这件事已过去42年了,每当想起当年那碗充满绿意清香又十分可口的榆钱,我的舌根都会返香。于大爷老两口已经作古,但他俩的音容笑貌却一直存留在我的心中,永志不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