搭一方瓜棚豆架

　　□崔启昌
　　进了伏天，总盼着躁热的气息里能陡生几缕凉意，让烦闷不宁的心绪歇息下来。这个当口，耳际常会萦绕起郑板桥的诗句：“一庭春雨瓢儿菜，满架秋风扁豆花。”而齐白石的水墨小品也会悄然而至：“新种葡萄难满架，复将空处补丝瓜。”他给画作《子孙绵延》的题跋也如郑板桥的诗作一样，让人念起庭院中的瓜棚豆架。深坑点籽，种绿育凉，天井中矗起的瓜棚豆架，是布衣者的一方闲适处所，身临其中，躁动的心顷刻便会趋向温润清静。
　　儿时，老家的院子从谷雨时节便开始营造秀美。父亲撩开墙院一隅施了基肥的土坑，将精心挑好的丝瓜、眉豆、葫芦、南瓜种子依次搁进去，淋了足够的水之后，念想就如滴在宣纸上的墨汁，开始在家人们的期待中洇润。父亲不得闲，他窖下支架，竖起竹桩，搭好架条，像极了一位备床待产的母亲。沐雨、迎风，吸纳光照，瓜豆们各自的藤蔓抻须吐叶，披着暖意竞相攀扶而长，昨日枝芽尚呈浅黄，隔过两天便显深绿。布谷鸟催耕催种的歌儿在村梢儿刚唱过几回，院子里的瓜棚豆架已经繁盛成盈着诗意的风景了。枝叶轻摇，花朵簇拥，蝶舞蜂飞，绿荫清幽，农家院落顿然融合在了精致的秀美图画之中。
　　寻觅清凉的日子迅即而来，父亲常在瓜棚豆架下摆张躺椅，于响蝉不倦的鸣唱中悠闲地念他的医书，看他给街坊开具的处方，回想左邻右舍疾患愈后脸上泛起的暖人笑容。晌午，煮好的“末子茶”溢出香味儿，父亲便催我邀来村人莅临瓜棚豆架，围坐在藤蔓筛碎的光斑里慢饮浅酌，轻言细语中清热解暑，缓除倦乏。傍晚，母亲垫凳攀高，伸手摘几只嫩瓜，掐嘟噜眉豆，入厨轻炒，继而磕两枚鲜蛋融进其中，少顷，几碗好看好香的菜肴便成了父亲抿酒的好伴儿。此时，酒香合着瓜棚豆架弥散的花香，合着家人溢自内心的惬意在庭院里轻散升腾，亲情愈发浓烈，叫人心暖身热、眼晴湿濡。入夜，母亲于上风口燃起山焦草或艾蒿编成的火绳，让袅袅漾来的烟雾驱赶施虐的蚊蝇毒虫，庇护家人不受侵扰。一方瓜棚豆架，从初春到暮秋脚不移步，身不飘摇，稳稳地立在庭院里，春季花发，夏里旺长，到了秋意染凉时便瓜果系藤，再显一轴秋实图景出来。一方瓜棚豆架，从初春乍始到叶蔓老去，荣枯之间，斜倚对家常，围坐唠谱气，鸡拥猫簇，鹅吆狗吠，人声物声，杂然相谐，俨然是处生机充盈的养人益智之所。
　　瓜棚豆架听虫语，茅舍柴扉闻大声。昔时，多少农家面对清苦日子都想方设法营造一处养身与清心之地，院舍里那一方方寄托着农人愿望与期许的瓜棚豆架，无一不是他们借此慰籍心灵的精神佳地。
　　住进城里，远离了乡间故土，远离了熟悉的瓜棚豆架，心里常觉得空落落的。不过，每年天转暖时，我都会念着父亲或乡亲们当年的样子，在心中搭一方盈绿呈翠的瓜棚豆架，认真地与花草苗木、藤蔓枝叶们亲近。我觉得，如此一亲近，就滋生了健康，培育了高雅，抑或构建了和谐。我想，内心里情愿搭下这样一方充盈着活力的瓜棚豆架，闻香，能愉悦心智；观色，会养眼醒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