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扛叨”馋人
□崔启昌
我读小学那会儿,住村南梢儿的老杨叔常逗我玩。有一回晌午饭后我去学校,经过村中央的铁匠铺子门口时,老杨叔红着脸晃晃悠悠地迎面走来。“小娃,给你个谜语猜。猜出来,我就给你糖块儿吃。”我正疑惑呢,老杨叔开口道:“吃什么就姜汤,喝辣又吃香?”“啥呀?”我想了好一会儿,也没理出个头绪来。老杨叔哈哈一笑:“扛叨啊!”“扛叨?那是啥玩意儿?”我百思不得其解。老杨叔又是哈哈一笑说;“果子仁呗!”揭晓谜底时,老杨叔哈出的口气中酒味儿很浓、很冲……一晃,这事儿过去四十多年了,好抿两口的老杨叔也走了超过二十个年头。然而,当年他曾说过的“扛叨”我仍记忆犹新。
在我的老家,人们称花生为“果子”,花生米叫“果子仁”。果子仁油炸后捏两撮细盐一拌,盛在碟或盘子里当酒肴就唤作“扛叨”。在完听老杨叔对“扛叨”一名的解读后,我先是对这个怪叫法笑了好久,继而对老家人的诙谐幽默很是赞服。
花生米油炸后,跟细盐或白糖为伍,弄一份搁在跟前,斟酒入盅,对影独酌,或者找几位乡邻围桌而坐,抿酒尝肴,实属惬意美事。如今,人们的日子红火了,酒肴多得数不过来,可油炸花生米依旧是平民百姓的首选“头牌酒肴”。为啥?我觉得原因无外乎舍不得早时的情,丢不掉曾经的味儿!
一口酒入喉,拿筷子叨(老家人通常把“夹”换作“叨”)起菜肴,别的都得心应手,唯独油炸花生米不行——一般来说,多数人一次顶多叨一粒。每每酒席结束时,荤菜素菜都能盘干碗净,唯独那份油炸花生米不怎么见少,倒不是别的菜肴格外好吃,而是一盘油炸花生米的颗数多,每每下箸只能叨起那么一粒,着实“顶数”“耐吃”。于是,老家人碰面一嘀咕,就把“扛叨”这个名给了香喷喷的油炸花生米了。
老家人过苦日子时,“扛叨”也不是信手拈来的。生活过得清贫,有粗茶淡饭糊口算是稳当日子,日常口馋想“香香嘴儿”,得等个友临客来或者逢年过节,伸筷子才有“扛叨”吃。打墙建房、婚丧嫁娶这类大事,事主日子过得再紧巴,到饭点也得整出几盘“扛叨”来,不光增味道、饱口福,还壮场景、保脸面。
早年,父亲在外行医,家里日子过得还行,四季都有粮有菜。可即便这样,“扛叨”也捞不着常吃。父亲上下班日程相对规律,周末离开单位回家过。好客的他跟左邻右舍走得近,尤其到秋季地里农活不怎么忙时,每次周末临近傍晚,他就会催着母亲烧火炒菜,吩咐我烧水泡茶,还让我出门叫来左邻右舍,抿烧酒、嚼“扛叨”。光线暗下来,院落里瓜棚豆架间的虫鸣声愈发响亮起来。父亲起身掌起罩子灯,在昏黄的光亮中与邻居们碰杯抿酒、夹菜咀嚼,拉呱打谱、叙旧道今,“嘎嘣、嘎嘣”咬碎细嚼“扛叨”的动静,我听着是那样清晰、亲切。
除了招呼邻里一起解馋,平日父亲即使抿酒也很少碰“扛叨”,他常说,村里还有若干人吃不上“扛叨”呢!
每年春天,母亲都会七攒八凑炸一点“扛叨”,等凉透时捏进细盐拌均匀,装进父亲卖药剩下来的玻璃瓶里,再上炕摆正板凳站上去,将玻璃瓶塞进顶棚的麦秸穰里。就这么一瓶数量稀少的“扛叨”,父亲能从春吃到秋,又从秋吃到冬。
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。如今人们的生活富足了,吃食也丰盈得很,昔年金贵的“扛叨”不再是大家口中常念及的菜肴话题了。不过,老家人饭前想来上几盅的话,都还舍不得弃了“扛叨”这款老味道。一大盘油亮亮的“扛叨”搁上桌面,老家人脸上的笑模样儿也随之灿烂起来。“来,干一杯!”话一出口,酒杯紧跟着“叮当”作响。少顷,围桌而坐的人几乎会不约而同地执箸伸向个大圆亮的“扛叨”。随着“嘎嘣、嘎嘣”的咀嚼动静,沁人的香味儿一下子撒散开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