烤烟房·求学梦
□刘延芳
1984年,我和大弟弟同时考上高中,一个家庭考出了两个重点高中的学生,这在方圆十几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高兴之余,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家人面前:以当时农村的经济状况,一个家庭供一个高中生上学都相当困难,何况是两个!
我忐忑不安:如果有一个人辍学,那必定是我,因为我是姐姐。那些日子,我上坡砍柴烧火,割草剜菜喂猪喂兔子,时刻瞅着父母的脸色,像等待判决一样等待着父母的决定。
终于,父亲把我们叫到跟前,缓缓地说:“我早就说过了,咱们家不重男轻女,谁考上高中谁上。你们既然都考上了,那就都上!好在现在土地大包干了,我们多种些地,无非是比别人早出去、晚回来。”
就这样,八月底,我和大弟弟同时踏进了高中大门。可我的小弟弟,却辍学了。
过了不久,父母意识到,要想供我们读完高中,接着上大学,仅靠起早贪黑多种粮食是远远不够的,必须发展经济作物。于是,父亲当大工,小弟弟当小工,用泥巴和着麦糠夯筑起了一座烤烟房。
春天把烟种子育在菜园里,等种子发芽了,烟苗长到十多公分高,就移栽到地里。等到烟叶成熟需要炉烤的时候,我们就该放暑假了。于是,每一个暑假,我们全家五口人都在和黄烟打交道。
在掰烟、绑烟、烤烟、拣烟、卖烟等繁琐的工序中,烤烟最耗费体力和精力。一炉烟从摆进烤烟房,到烤干了撤下架子,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。前两天烧小火,每隔两三个小时往锅炉里添一次煤,数着时间进烟房查看挂在墙上的温度计;后两天烧大火,一天24小时不间断地添煤,还是数着时间进烟房查看挂在墙上的温度计。夏天闷热潮湿,晚上蚊虫太多,父亲在天井里支起一张门板,点着从山上薅来的一种叫“山胡椒”的驱蚊草。添完煤,父亲赶紧躺在门板上打个盹儿。每烤完一炉烟,父亲的眼眶就深深地凹陷下去。
卖了黄烟,领到现钱,是我们全家人最踏实快乐的日子。父亲偶尔会买上一斤香油果子,或者割一块肥肉,给我们这些长身体的孩子打打馋虫。父亲把那些零零散散的钱积攒起来,那是我和大弟弟暑假后开学的所有花销。
有谁知道,父亲为他的烤烟房究竟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?流下了多少辛苦的汗水?星星和月亮知道,父亲头顶的白发知道,我和弟弟更知道。
我们没有辜负父母和众乡邻的期望,顺利读完高中,考上大学,实现了我们村本科生、专科生零的突破。特别是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、分配到大学工作的弟弟,更是全村人的荣耀。
父亲常对我们说:“如果没有改革开放,没有土地大包干,没有咱家的烤烟房,我们恐怕还是吃不饱穿不暖,更别说供你俩上大学了。”我们对此深信不疑。
父亲的烤烟房早已消失在岁月的尘埃里,但往事却依然历历在目。感谢父亲的烤烟房,感谢故乡土地上朴实善良的人们,是他们成就了我们的求学梦;感谢依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弟弟,那是我们家人心中永远的愧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