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爱酒
□丁庆伟
父亲爱酒。年幼时,我总会看到父亲用粗壮的手指捏住细细的火柴梗,轻轻划燃火柴,随之将其凑近酒盅内浅浅的白酒,魔幻般的蓝色火焰顿时出现。接着,他把小小的酒壶在其上方燎来燎去,浓郁热辣的酒味慢慢弥散开来……有时,父亲也会将卷烟纸捻细,一头伸入酒盅内,点燃露在外面的另一头,竟然发出一样的火焰。然后,父亲小心翼翼地举起斟满酒的酒盅,把嘴唇放在盅沿处微微一抿,发出美妙的“嗞”的一声,几多的满足、惬意、舒服一同流进肚里,洋溢在脸上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入口柔,一线喉”吧!
每每此时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咽口唾液。看着我的馋样,父亲把筷子一头在酒盅内蘸一下,伸到我嘴边,示意我尝尝。我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,瞬间,一股辣味像火蛇一样径直穿过喉咙,直达肠胃。我连连咳嗽,不时哈气,眼角也溢出了泪花,父亲却在一边嘻嘻地笑着。
自此,我知道了酒既苦又辣,也由衷佩服父亲敢喝辣吃苦。只可惜醉酒倒下的总有父亲。酒醉的他有时被人搀扶着送回家,有时自己歪歪扭扭地蹭到炕上,趴在炕沿边。头晕目眩,天塌地陷,身体在一伸一缩地抽搐着。随着呻吟声传出,母亲开始忙活起来。屋内这时总是满满的呕吐声、责怪声,我赶紧捂住鼻子,跑到外面。
此后的半月二十天,我再没见父亲动过酒。可家里免不了会有客人来,招待客人喝酒是必不可少的礼节。于是,我那发誓不再喝酒的父亲又腼腆地端起酒杯,相伴的是母亲揭伤疤式地劝告或瞅眼式地暗示提醒。
母亲的话语和酒精的双重刺激,让父亲的脸更红了,额头也沁出豆大的汗珠。时间久了,我都摸出规律了:父亲如果说话时舌头不自然,如同冰冻的木棍那般僵硬,大概就离醉酒不远了。
有时我也为父亲鸣不平,因为总有喝酒不利索的人,黏黏糊糊,中午摆下的酒桌,太阳偏西了还没撤下。父亲也是“舍命陪君子”啊……
遗憾的是,经过多年历练,父亲的酒量非但没有增长,反而越来越小了,对酒的兴趣也逐渐减淡了。只是在农忙时,中午晚上都喝上盅,自我解释:喝点儿解解乏。所以,只要看看家中没酒了,我就会为父亲打回酒来。这时母亲不会反对,只会调侃:“好酒的人,馋酒了呗!”
我工作成家后,父亲又研究起酒来。他不求瓶装的,只要顺口,大桶酒是首选。我每每回家,他也劝我喝一盅。我看出来:父亲是觉得儿子成家了,他有一种成就感。另外,劳累了大半生,他想歇歇,寻求一份放松与惬意。再有就是,儿子大了,自己逐渐变老,也没其他爱好,只想借着喝酒,舒心地享受与家人共处的温馨时光。这不,一顿饭的工夫,父亲连半盅酒都没进肚,不是笑盈盈地看看儿子儿媳,就是不住地给孙子夹鱼夹肉。
除了劳动,父亲就剩喝酒这点儿爱好了。所以,每次逛超市,我都会到酒架上精心为他挑选几瓶。交到父亲手上时,他嘴上总会说“用不着”,但我看得出他心里洋溢着幸福。
遗憾的是,父亲病了。身体棒棒的父亲咋病了呢?儿子还想陪着您研究研究酒呢!大夫嘱咐不能再喝酒了,父亲还是很听话的,直至永远闭上眼睛,也没再动过酒盅。
除夕,我把父亲心爱的酒盅拿出来,清洗干净,斟上满满的酒。眼前总会升起魔幻般的蓝色火焰,辣辣的酒味如烈火般钻进肚里。
我的泪又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