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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网的少年

□吴仕敬

  12岁那年的夏天,我终于有了自己的虾网。我扛着它,夹在大人们中间飞快地奔跑,除了兴奋,还想证明自己也是个大人了。可此时他们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——村西的潮头出虾皮了。
  我们奔到潮头,张开网跳入水中,冰凉的海水激得我身体抖动了几下,随即又被另一种亢奋所取代。受到惊扰的虾群纷纷跃出水面,在我周围不停地蹦跳,像一层透明的烟雾,阳光照进来,亮闪闪的一片。它们有的跳到我的头发上,有的贴到我的脸皮上,有的趁机钻进我的嘴巴里,一丝丝清凉、一点点甘甜,然后令舌根生津的鲜味便盈满口腔。于是我贪婪地追逐着,拉着网向更深的水域奔去。海水没过了胸膛,我感觉有一股力量正在释放,我的喉咙颤动着,忍不住想要吼上几声,像远处的大人那样,喊着号子,说着笑话。
  我很快就追上了他们,并继续往前奔。回头看看——他们走得可真慢!
  突然想起以前我没有虾网的时候,只能干等在岸边,看大人们拉着网在水里游走说笑。我曾多次提出要下水拉网,但每一次都被否定,理由也千篇一律:“等你长大了再说。”于是,我盼望自己能快一些长大。
  拉网这活儿其实并不轻松,由于虾群是流动的,拉网的人难得安逸,有时要绕着潮头跑上几公里才行。在水里待得时间长了,我的兴奋感逐渐消失,手里的虾网越来越重,像蚊帐一样细密的网扣似乎被海水堵住了,我仿佛拉着一堵墙,每前进一步都倍感吃力。浑浊的海水在我身边泛起,脚下失去了支撑,胶底的布鞋虽加固了几道鞋带,还是不时会陷落在黏滞的淤泥里,那些茂盛的海草不时在我的腿上缠绕。我只盼望着快一点拉满网,好换一个地方,可网后的浮漂丝毫没有下沉的迹象。虾皮就是这么奇怪,赶上时机,一会儿就能拉满网,让拿虾皮的人的腿都要跑细;时机一过,它们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  我在水里蠕动着,水面以上的部分被太阳烤得生疼,口里愈发干燥,想着这黢黑的脸上一定印上了不少白色的盐迹,嘴唇应该也不是红色了。渐渐地,冰凉的海水把身体泡透,兴奋褪去。那些齐腰的海草在水中摆动着,显得幽暗而神秘。我想回到岸上。
  就在这时,一股香烟的味道飘了过来。我扭头一看,几个大人正聚在一起,把烟包用油纸包裹起来,压在头顶的草帽下。他们口里喷着粗重的烟柱冲我嚷着:
  “下海也不知道戴个草帽?”
  “没劲了吧,拉网不能只用蛮力。”
  “瓶子里有热水,这两个火烧先垫垫吧。”
  “落流拉尘,涨流拉栏,歇口气待会儿去石栏。”
  ……
  果然,涨流伊始,在石栏的清水湾里,又见到了跳成烟雾的虾群。石栏不像滩涂那样平整,这里乱石横生,并且布满了尖锐的海蛎子皮。我学着大人的姿势,脚尖虚点,胳膊发力,让虾网半浮于水中,在礁石堆里随着潮流起起伏伏。果然,这一次轻松了很多。旁边的大人喷着烟雾说,这小子行,看样子以后能拉秋水虾。
  秋水虾的品质是最好的,它稀少且不易获取。时令至秋时,大人们都半躺在沙石上抽着烟闲聊,偶尔瞥一眼远处的水面,也不知是何时得到了何种信号,忽而都起身下水。一旦与虾群照面,就会速战速决。秋水虾个头大、入网速度快,比较容易拉满网。
  虾群不是一次就能拉完的,这个道理很好理解,令我惊异和佩服的是大人们不用下水就能判断虾群踪迹的本领。然而他们只是擦着火柴淡淡地说:“这个不难,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。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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