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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干净人” 

  □崔启昌
  乡下人讲究干净这事,好是好,但逢事就怕过了头。你一时不强调、不抓,人们容易邋遢;强调多了,抓得频繁了,闲言碎语立马就能塞到耳朵里:庄户人,成天离不开土坷垃,讲究那么多,能顶吃顶喝?听听,这话里是不是多少有那么点儿不满情绪?
  杨叔住村西崖,大门口出来后左拐十七八步就是一条东西斜坡路,这段路他每天少说也得走个十趟八趟。除了上坡下地去菜园得走这段路,没急营生时,他就在这三百来米的路上捡落叶草梢儿,拾石子坷垃,扫烟头碎屑,铲牛马驴骡身后的屎团子……完全把穿庄路当成自家的待。一晃就是四十来年,杨叔由此挣了个外号:干净人。
  杨叔家境达不到一般,住着爹娘留下的四间黑屋子。庭院是青石铺的,东围墙根儿有两株繁茂的无花果树,南墙根儿丛生着几墩腊条。宅院老旧不假,但杨叔规整得板板正正,天井里想看个落叶,找个石子纸屑只能想想而已。“咱就这么个人儿,干净点少得毛病。要是在眼跟前丢三扔四,我保准跟人急。”杨叔这话挂嘴边也是多少年了。
  那年月,村庄街巷都是土路,睛天土、雨天泥,弄个专人管,要管好恐怕也够呛。杨叔不当官,也不是将,就跟左邻右舍一样,普通村民一位。可他爱干净,那条街似乎成他家的了。大队部屋山上有朝向不一的大喇叭,那原本是人家当官的发号施令的专属物。杨叔管不住自己,常瞅个后晌饭的工夫一步跨到屋里的话筒前,电闸一合就急一阵慢一阵地吆喝讲卫生的事。说,庄里那条街是个脸面,在那里丢脏东西是丢良心。有时情绪上来,他还点名道姓地说谁谁弄脏了街面,谁谁踩垮了排水沟,哪家堆草占了路。相关村民一听,觉得自己被曝了光、跌了份,一顿闷气生完,就给杨叔起外号,“埋汰的干净人”“神经病老头”“穷抖擞”“胡讲究”,乖乖,七八个不止。对此,杨叔就像那头家养的老黄牛一样,认准道就一犁耕到头——他顶着冷言冷语,有空时仍旧在那条斜街上溜达,琢磨怎么把街面弄干净。
  快七十岁时,杨叔中邪似地得了一场急病,住城里的儿女都还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,他便撒手走了。那是个冬天,临近腊月根儿了,杨叔头几天还照例在街上拾掇,天冷得伸不出手,他却一会儿挥着扫帚,一会又执着铁锨,忙得头上都冒热汗。老伴传话说,杨叔晚上起夜摔了一跤,也没看着有什么淤青伤痕,觉着没啥事,谁知道街上都有“噼噼啪啪”的爆竹动静了,他却不言语一声就走了。杨叔这一走,庄上若干街坊都跟着掉了不少泪。
  庄里大街小巷水泥硬化是杨叔走后第七个年头才弄的。街面一硬化,几百户的村庄陡然亮堂多了。街两旁塑料垃圾桶排成趟,看着蛮像回事。只是找的好几茬保洁员都事多,街面上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人影,每月工钱倒是照领不误,街上石头蛋子土坷垃、庄稼秸子草秧稞,还有烟蒂巴、粪团子、土堆沙堆柴火垛老是整不利索、弄不干净。
  “有个干净人拾掇就好了。”村委议事时,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活。这话还没落地呢,大伙便齐刷刷地想到走了七八年的杨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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