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星星的人
□赵伟伟
我捏着粉笔转身时,总能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在走廊尽头蜷缩成小小的影子。新转学来的朵朵喜欢在课间攥着那张被蜡笔涂改的全家福,静静地一个人发呆,照片上原本湛蓝的天空已经被灰黑色覆盖,照片边角还留着被泪水泡皱的波浪纹。
“老师,朵朵又把橡皮切成碎块了。”班长的第13次报告让我搁下教案。透过办公室的玻璃,我看见朵朵正把橡皮碎屑撒向空中,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晕。上周的心理健康评估报告里,朵朵的评分排名垫底。
我端着水杯假装接水,看见她正用圆规在手臂上划拉。听见脚步声后,她慌忙蜷缩,不小心把整盒彩笔打翻在地。“要帮老师捡彩虹吗?”我蹲下身时,朵朵颤抖得像片枯叶。指尖触到那支灰色蜡笔的瞬间,她触电般缩回手,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。她的校服袖口滑落,露出密布着新旧伤痕的手臂,像一张被揉皱又被抚平多次的纸。
第二天晨读前,我在朵朵的课桌里放了一个玻璃罐。阳光穿过瓶身折射出七彩虹光,照亮夹在盖子下的纸条:“听说收集100颗星星可以召唤守护天使”。午休时,空玻璃罐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,压着张字迹歪扭的纸条:“我不配”。
转折发生在一周后。朵朵将整瓶红墨水泼在前排男生的身上,因为对方笑她是“没妈的野孩子”。我在储物间找到她时,她正用美工刀割裂那张全家福。“妈妈不要我了!他们都说我是坏孩子!”朵朵嘶吼着把照片碎片塞进嘴里,嘴角渗出血丝。
我上前掰开那双往嘴里塞碎片的手,紧紧地抱着她,我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。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话:“教育不是修剪枝丫,而是帮每颗种子找到破土的角度。”我温柔地握着朵朵沾满墨水的手,把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青蛙放在她的掌心,并拿着她的手指轻轻一按。瞬间,青蛙轻盈地跳出很远。“朵朵,生活中的困难和挑战,就像这只纸青蛙的折痕一样,能让我们成长得更有力量,跳得更高更远。”
那天,我们蜷坐在储物柜的阴影里折了十三只青蛙。当第十四只折成时,朵朵突然开口:“妈妈走的那天,天空就是这种灰。”她指着照片上被反复涂抹的云层,“她说等我集齐100个优点就回来。”“那我们就折100颗星星。”我把玻璃罐重新塞进她的怀中,“不过每颗星星都要用彩虹色包装纸。”她盯着罐子看了很久,突然扯下灰色蜡笔头扔出窗外。
改变是悄然发生的。数学课上第一次出现朵朵举手的身影,她的周记本里也开始有了彩色贴纸。真正让我眼眶发热的,是某日值夜班时看见的风景——朵朵蹲在花坛边,就着路灯灯光教流浪猫叠星星。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地上也流淌着星河。
不久后的一天早上,朵朵突然来到办公室,玻璃罐在朝阳里熠熠生辉。“97、98、99……”她颤抖着数完最后几颗,把罐子紧紧搂在胸口:“还差一颗了!”
“今天你扶起了一名摔倒的一年级同学。”我把金色星星纸推过去,“这就是第100颗。”她折纸的手突然顿住,泪水在彩纸上晕开涟漪:“其实,妈妈三个月前就病逝了。”
晨会铃声响彻校园时,朵朵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。我替她别好歪掉的蝴蝶结,发现她悄悄用金粉在领口画了颗小星星。当我宣布“今天由朵朵同学领读”时,教室顿时鸦雀无声,一个个期待的眼神投向朵朵所在的方向。
朵朵走向讲台的脚步开始发颤,却在看见我比出的青蛙手势时挺直了脊背。“《彩色的梦》,作者高洪波。”清亮的声音惊飞窗外的麻雀,阳光穿透云层,把她睫毛上的泪珠照成了水晶。读到“我的彩色铅笔是大森林的精灵”时,第一排的小胖子突然举起手:“朵朵,能教我们折星星吗?”
此刻的玻璃罐正在讲台上流转,100颗星星在孩子们的手中折射出璀璨光斑。
放学时,朵朵把重新拼贴的全家福放进玻璃罐。照片上的天空被她用金粉笔补上了太阳,边缘粘着100颗迷你星星。我知道,曾经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小精灵终于展开翅膀,而那些深深浅浅的折痕,都化作了照亮夜空的星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