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印试卷
□张怀全
1987年农历腊月里的一个周末,北风裹挟着细雪,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,帆布包里“大前门”香烟的棱角硌着肋骨——那是买给办公室里三位老教师的“拜师礼”,因为我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刻蜡纸版油印试卷的手艺。乡镇统考在即,为了不耽误明天的训练,我选择在傍晚奔赴学校加班——第一次独立油印试卷。
校园静得出奇,我一边打开办公室的钨丝灯泡,一边掏出捂热的草稿,呵呵双手开始找需要用的物品。都找齐后,我在冰凉的钢板上铺平蜡纸,铁笔接触蜡纸的瞬间,仿佛触到了冬日的筋骨,咔嚓咔嚓……老教师叮嘱的要诀在耳畔回响:“刻横要稳,刻竖得沉,拐角处得带着巧劲。”可每当笔尖划过复杂的几何图形,蜡纸总在重压下绽开蛛网状裂痕。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贴上补丁纸,像修补一件脆弱的瓷器。
墙上挂钟的指针划过10点,刻版终于完成。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,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印机大木盒。瞬间,浓重的油墨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,我屏住呼吸,模仿老教师的手法:铺版、夹纸、滚墨。可胶辊推出去的刹那,蜡版下的八开大白纸上只洇开星星点点的墨迹,试题字迹如同被风吹散的残雪。
“怎么会这样?明明每个步骤都是按老教师们教授的方法做的!”我反复调整油墨浓度,变换夹放纸张厚度,可还是不行,我的额头渗出了汗珠。当挂钟敲响12下时,满地已散落着二十几张失败的印张。
要不要叫醒住在附近村庄的李老师来帮忙?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压了下去。我盯着未完成的试卷,想起班上农村学生渴求知识的眼神,也想起老教师常说的“油印是门手上的功夫,急不得”的话语。“太晚了,反正回不了家了,再试一次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重新抽出蜡纸,铁笔与钢板碰撞的声音再次在寂静的冬夜里响起……
“小张,醒醒!”不知何时,恍惚间有人轻推我的肩膀。睁眼一看,是杨老师。睡眼惺忪的我带着委屈道出昨夜的折腾,杨老师爽朗地笑起来:“傻小子!办公室冷得像冰窖,油墨都冻成硬块,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劲,它也渗不出刻痕啊!”说着,杨老师麻利地捅开煤炉。火苗蹿起的瞬间,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早已失去知觉。
“别丧气!”杨老师一边将油印机挪近炉火,一边指点:“等油墨化开,咱们再试。”晨光初现时,我俩合力推出最后一张试卷,油墨的温热透过掌心,驱散了整夜的寒气。
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,我抱着带着余温的试卷走进教室。看着学生们埋头在试卷上沙沙作答,饥肠辘辘的我总算安下心来。
一个月后的统考,村小的成绩竟压过镇上的中心校,如“春色满园关不住”般惊艳了全镇。年底捧着“镇级优秀工作者”奖状调往中心校时,我摸着烫金的字想:教育这回事,从来是“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