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晃耢

□崔启昌

耢(音lào),是农具;晃耢,是农活。

乡间,啥活最花力气?恐怕晃耢算是一种。出大力的营生有人乐意干吗?有。住村西崖的明军年轻时是队里的晃耢高手,副队长分工时,他打人堆里忽地蹿起来,声音蛮高地说:“我来!”

抑条一把一把缠在耙齿上,耢便做成了。犁好的地坷垃多,得弄碎、弄平,地里才能下种,这晃耢如同城里人盖楼时打地基,重要着哩。人蹲到耢上,两手抓住跟前的耙齿,牲口拉套走起来,这晃耢便开始了。

晃耢,得抓住时机。刚犁的地水分大、土湿,晃耢早了起不到作用;晚了,土坷垃弄不碎,整畦、下种、出苗都受连累。晃耢整平一块地,不光是力气活,技术层面也挺有讲究。

明军不怵,地犁了,他牵牲口到堰边啃草,自己卷上旱烟乐滋滋地吧嗒着……约摸半个多钟头,乍犁的地很快风干至恰到好处,他起身给牲口挂套,蹲到耢上开始晃将起来。回头望,新土细碎,一马平川。转过头,蹲在耢上的他便越发精神。

别人晃耢牛拉套,明军晃耢用骡子用马。牛慢,晃耢省劲,骡子和马都是急性子,“驾”字一喊,拉起耢来虎虎生风,晃耢要多出将近两倍力气。明军乐意:“这样好,快,出活哩!”

晃耢,功夫主要在手和脚上。牲口拉耢前面走,晃耢要顺势左右两侧用劲下压,给坷垃使力。力大浪费体能,力小坷垃不碎,晃二茬耢得赔工夫赔体力,不划算。明军懂墒情,新犁的地里土坷垃软硬人家一望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,晃耢用劲有分寸,耢一过,土坷垃立马粉身碎骨。

晃耢营生一是在早春,春耕春播恰是繁花烂熳时节,天不冷不热,活虽沉,但流汗少。再是在初秋。民谚道:三春不如一秋忙。那个叫“秋老虎”的热辣天总能让晃耢人汗流浃背。明军不例外,晃耢个把来回,褂子能拧出水来。湿褂子一脱,明军黑黝黝的后背,胳膊上结实、性感的肌肉就亮在了太阳底下,旁边忙杂活儿的大姑娘、小媳妇就啧舌,就侧脸望,就叽叽喳喳的话愈加多起来。

记工分时,大姑娘、小媳妇们话依然多。“晃耢沉呀!该多劳多得呢!”明军脑瓜灵,话里的下音不琢磨也听得出来。“不用、不用,我年轻,力气有。”这态一表,话也就过去了。一年接一年,挣工分吃饭的明军只是个整劳力,一天一个工日,与别的社员一样。明军说:“这样好,这样才好!”

晃耢营生没有时明军快四十了。机耕作业一推开,耢在村里就没了用场。入冬,明军干脆把自家的耢拆了当柴烧。媳妇小他五六岁,人俊、性子直,拆耢烧火她还搭了把手呢。“嫁到明军门里,俺就图他实在、能干、不争竞。”媳妇姓杨,门户不小。当年秋里看明军晃耢时,就她笑得动静大,就她说话一搭一搭声音高。

上了年纪的明军闲下来了,责任田都流转出去种蓝莓了,自己被聘到蓝莓园里打零工,人天天乐悠悠的。村里后生逗趣儿:“老爷子,年轻时晃耢累呀!咋不多要点工分呢?”“老爷子,当年那么能干,恐怕是为了讨个好老婆吧?”明军身板依然硬朗,每每听了,总会腰一挺,然后自个笑得前仰后合。

明军喜欢抿两盅,媳妇炒了好菜,他往往顺手烫上一壶。随即,酒香便在不小的间口里弥散开来。身热心暖时,明军凑近媳妇说:“早年讲究多,俺上辈成分划得高,不出力干活,饭碗不保不说,你怎么能跟俺啊……”

媳妇知礼,明军话把儿刚收,她便愠怒地说道:“又唠叨,小声点,孩子在里屋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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