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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门

  □潘盛国

  “出门”是个使用率很高的词:小孩子出门上学、成年人出门上班、家庭主妇出门购物、老年人出门遛弯……不一而足。
  然而到了每年的正月,“出门”却另有涵义:走亲戚。正月间在路上遇到穿着新衣服、提着包、擓着篮的人,不用问,他必定是去走亲戚。如问他做什么,必回答“到大舅二姑三姨家出门”,而不会说“走亲戚”。去亲戚家出门,不能空手甩着十个指头,必要携带礼品。
  六十年前,我还是孩童时,物资比较短缺,出门人所擓的篮子中,只能是一份薄礼,没有丰富的物品。那时有一顺口溜说得形象:正月礼,薄似纸,三个饽饽一捆粉。这个顺口溜,须用我们本地的方言念出,如用普通话,则韵味尽失。
  礼虽薄,礼仪却不可少。礼物要留,但不可全留下,只象征性地留一点,比如一个饽饽。另外还须回礼,也不会过多,比如两个米糕。无论留还是回,都会有一番程式:客人极力表示要多放下一些礼品或全部放下,并表示“坚决不要回礼”;主人则坚决不从,一再说“回礼已经非常菲薄,这就很不好意思了”“必须拿着,不拿不行”云云。言语之外,还须辅之以推推让让的肢体动作。这番推让表演,体现了祖先对形式与内容的哲悟:形式即内容,推让即亲情。设想如果主人毫无表示地看客人把礼物放下,客人亦爽快接受主人的回礼,那场面何等冷淡,哪里寻节日的气氛、亲戚的情感?
  童年时期,每年正月,父母都要打发我和弟弟回老家,探望祖父祖母。祖父祖母家是我们的根系所在,探望他们,不属于“走亲戚”,而是会一住多日,携带的礼物尽数放下,也无推让回礼之事。然而,老家还有许多亲戚,父亲的舅、姨,母亲的姨,等等。父母由于假期短、事务多,抽不出时间探望这些长辈,于是就由我和弟弟代劳。正月里,我俩到这些老辈亲戚家,就是“出门”了。
  记得每次回老家前,母亲总会细心准备好礼品,一家一家,给我们分点清楚。同时,也会念叨这些长辈亲戚当年的亲情恩惠,教我们回去表达感谢和思念之情。巧合的是,这几家亲戚都在一个村子。俗话说,不怕亲戚多,就怕亲戚窝。意思是多家亲戚同在一村,送的礼物如果厚此薄彼,会引起亲戚间的嫌隙。我和弟弟倒是对亲戚们住在同一个村感到挺高兴,这样我们只用一天时间,就可以完成“出门”的使命了。到了一家,坐一会儿,把父母教我们的话说一遍,留下礼物,就可以离开去下一家。几家长辈,自然要留我们吃午饭,我们则可以随自己的意,留在任何一家。
  通常,我们留在母亲的姨(我们称其为“姨姥姥”)家的次数最多。姨姥姥家的房子,比其他亲戚家的高大宽敞一些,家中的桌椅板凳也干净许多。在她家,无论坐卧,感觉要舒服很多。姨姥姥是个美人,弯弯细细的眉,一双好看的眼睛,说话轻轻柔柔,格外亲切。我们每次出门,都愿意在姨姥姥家多待些时间,留下吃饭的次数自然就多。姨姥爷是个高高的农家汉子,读过私塾,有文化,能写对联。他和他的大儿子(我们叫“大表舅”)都热爱杯中物。有一次,姨姥爷热情而坚决地要我同他们一起喝。喝酒,是违背父母对我们临行前的嘱咐的,而且我从来没有喝过酒,然而实在拗不过,只好从命。一口白酒下肚,一道灼热的火线穿入肠中,实在不好喝。由于没有经验,加之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,喝了不少,却没啥特别的感觉。直到喝完站起来,方感到有些头晕。去厕所方便时,竟天旋地转,一头栽倒,什么也不知道了。从此以后,姨姥爷再也不敢让我喝酒了。
 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。我的姨姥姥姨姥爷,两个可爱的老人已经离世。曾经相互出门多年的亲朋,现在也来往走动得少了。正如王羲之在《兰亭集序》中所说: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。随着城市化的迅速发展,更多的人家住进楼房。住在同一单元的邻居,上下楼相遇,有时或相互点头,有时则擦肩而过,视若无睹,能相互知道姓名的,少之又少。不知“出门”的习俗,还有多少地方能继续保持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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