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的锁
□钱晓敏
初夏的风,裹着不算浓烈的阳光钻进老家厢房的窗棂。我推开木门,弯腰蹲在落满灰尘的箱子前,看阳光斑驳,在铜扣上流淌成河。掀开箱盖,发出“吱呀”一声,像生锈的钥匙,突然拧开时光深处的锁。早就不用的搪瓷缸、麻绳编制的暖水瓶、油漆都掉光的军用水壶等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。
这些老物件虽然已经退出历史舞台,但母亲始终没舍得将它们丢掉。我们说了很多次,把这些用不到的老物件处理掉,留着没什么用还占地方。但上了年纪的人,有一种别样的固执,仿佛丢掉这些东西就是丢掉了记忆一般。
那个掉了瓷的搪瓷缸,是父亲曾经的最爱。白底红花的杯沿口缺了个角,是我当年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掉的。记得那时候,父亲总要用这个缸子泡茉莉花茶,看深绿的叶片和白色的花苞在沸水里舒展沉浮。那时我总觉得茶味太涩,直到多年后在办公桌的玻璃窗前,对着杯子里的绿茶发呆,才忽然理解了父亲——搪瓷缸里沉淀的,不只是茶叶,还有一个男人在生活里的回甘。
除了搪瓷缸,箱子里还有一些旧书籍。那本厚厚的《少年天子》,被我读了又读。还有已经泛黄的《毕淑敏文集》,足足有四厘米厚,在某个暑假,被我一点一点细读了两遍。除此之外,还有《林海雪原》《红岩》,都是我童年主要的精神食粮。
在箱底压着一摞泛黄的老照片,塑料封皮已经脆化,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。最上面那张,是父亲穿着军装和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。母亲扎着羊角辫穿着格子衫,洋溢着青春气息,眼里全是羞涩的笑意。
翻到中间,一张全家福让我停住了手。照片里的我刚满周岁,手里拿着一把梳子,被奶奶抱在怀里,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背景里的五斗橱上,摆着那台还没掉漆的缝纫机,搪瓷缸、暖水瓶整齐地摆在窗台,时光仿佛在此刻打了个结。我抚摸照片上奶奶温暖的笑容,感觉指尖触到的不是相纸,而是时光的褶皱。
如今,搪瓷缸被放在了箱底,老照片上的人也永远停留在了过去。但那些被岁月浸润的痕迹,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。时光从不会消失,它只是藏在深处,等着人们来轻轻打开,让那些沉淀的故事,在记忆的长河里重新泛起涟漪。
我合上箱子,再次将它上锁,暮色中炊烟正袅袅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