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
□程爱国
蝉鸣把午后唱得发脆,每片叶子都在蒸腾着热气,像一张张被阳光浸得泛黄的旧书页。风穿过堂屋过道时打了个趔趄,卷起的纸屑蜷缩在墙角,像谁没说完的半句话。
我攥着半块马上要融化的冰糕,指缝间淌下的冰水滴在柏油路上,很快就被蒸腾成一道白痕。盛夏,那些被暑气晒蔫的思念,突然在水渍消失的地方,抽出细弱的根须。
旧草帽檐的草绳磨出了毛边,我数过上面的草结:那是黎明的露水,是黄昏的霞光,是浸在水里的鹅卵石,是藏着被汗浸湿的名字。
我把草帽摘下来,挂在路边的酸枣树枝丫上。帽檐还留着额头的弧度,草叶间卡着半片晒干的槐花瓣——那是清晨路过老槐树下时,风偷偷塞进来的。
后面来的人会摘走它吗?或许是个扛着锄头的老汉,或许是个追着蝴蝶的孩子。草帽下的阴凉不算大,刚好能遮住眉宇间的疲惫,或是鼻尖上的汗珠。
因为我还在走着,脚边的影子被晒得很短,却总想为谁拉长一些。路尽头的河湾里,芦苇荡正摇着细碎的凉,我要把那点凉气带过去,传递一封没有字的信。
隔开我们的,是晒得发烫的田埂,是蝉鸣断裂的间隙,是某朵云飘过太阳时,投下的短暂阴影。但我们踩过的尘土,都带着同一种温热的土腥气。
等夕阳把河水染成蜜色,我要往上游走了。岸边的野菊正在结籽,我摘了一把塞进布袋,它们会在某个清晨裂开,把细碎的香,撒在后来者的鞋尖上。
立秋还远,但我已经在路边埋下了陶罐,里面盛着夜里凝结的露水,还有半块没化完的冰——等第一缕秋风掠过树梢时,它们会顺着草根爬出来,在谁的脚边,开出一小片清凉的花。